·接原著
·金光瑶视角单恋
·刀不耐受型体质慎点 造成不适概不负责
朔月
这柄披月华银霜的剑曾刺穿我的身体,故凡我见它,不免总有些怨怼。
或许其剑之主更应受些质问——但,我该提早说明的,此剑之主系我的好二哥,泽芜君蓝曦臣。
这个人我是恨不起来的,故在此痛斥其剑聊以解怨。
平日里我也不很敢于在朔月面前晃。
这把剑倘若打开,即可照见我。借此,世人即惊觉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之——,他尚有一丝残魂在世,且大言不惭住进云深不知处许多年矣。
我的二哥在窗前睡着了,一派宁帖。从窗外头伸进来的一枝梨花,恍如那年冬夜我们一同燃起的白色焰火。一涡白瓣落在二哥的鼻尖,他好看得像画里的人物。
我只是看着他,没由来便弯了唇角。
五年前含光君来他大哥跟前儿道别。他说:
“兄长,魏婴与我要走了。”末了,“珍重,勿念。”
这是五年前的事了,时间要再向后推五年。在这统共十年的光阴里,不曾发生大事。二哥每日翻琴谱,抚抚琴,几乎不出门,过的是世上最清简的日子。
这便是我的二哥蓝曦臣该有的样子了。除却,他眉眼间朦胧的伤怀。
十年里,我只有一次主动想让朔月照见我——我尽可赌誓,只有这一次。
那夜二哥喝了酒——他是向来不碰这个的,向来。后来我一想啊,那天是我的——忌日。这么说多少有些古怪,那是我死后第七年忌日。
我的二哥坐在他的琴面前,他那把古朴的、很美的琴,他几乎是哭了,然而终于没有落泪。我的二哥,他的眼睛的的确确红起一圈水光。也许因为酒,也许因为……别的。
他说:“阿瑶,二哥做错了吗……二哥……”
那一刻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如何想让他看见我,告诉他这七年间你我朝夕与共仅是你并不知觉罢了,而哪怕是让我将他扶去榻上使他好好睡上一觉罢——可,我什么都做不了。那晚我比任何时候更清晰地意识到,我已经死了。
我是幽冥的一部分,而终将归还于幽冥。
兔子
云深不知处松软的绿色草地上有好多兔子,我很是喜欢它们。
小的时候母亲给我买过一只,我小心翼翼照顾它,我生命中的第一位朋友。我看着它睁着红红的眼睛咀嚼青草,它柔软的耳朵雪白的身体。
我仅有幸与兔友相处半月之短。
母亲告诉我,小兔子也会想家,小兔子要跑去找它的妈妈。
我懂事地点了点头——我向来是懂事的。但老天偏叫我看见了,楼里那个平日呼来喝去的臃肿女人,用她沾了脂粉污渍的手扔掉了我的兔子。
我会装作没有看见的,我不会让妈妈为难。即便,我好难过。
为什么永远都没有人知道,我好难过。
有些人生来要学会闭嘴。
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休论公道的。
我从小就知道。
云深仙邸栽种着弥散松香的巨木,后头山寺前有高垂的雪练,便似白虹饮涧,玉龙下山,晴雪飞滩。
我矮身去摸一只白兔子,手指不出所料穿过了它。二哥就在我的身边,他对着兔子终于是含笑的了。见他笑了,我亦高兴了些。
在漫长的静处中,我开始呆想。
比如为何看见蓝曦臣笑我就要跟着高兴呢?他如何如何与我有甚干系?然而,便是为何?
兔子在我脚边蹦跶。我想,这个蓝涣。
我是喜欢他的。
喜帕
二哥的婚事弄得简单。
姑娘自然是好姑娘,温柔娴静。
我确信她与二哥共度圆满的余生。
生活永远是向前看的,再大的苦痛都需要被消解,这对于二哥来说是好事。我决计不愿看他一直消沉下去。
如今一切很好,伤痛结成伤疤。即便它不会消失,即便它将被终身携带,而其终于成功被二哥安放了,二哥学会了带着它生活——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。
房中渐有了生气,而也并不再是墨绿石青装点出来的掩饰,这里的确出现了喜气,红的、金的,很好看。
我所见的,姑娘的喜帕很是有趣。是她家里人绣的,上面有各色报喜的雀鸟。我听见它们唧唧喳喳交谈,无非是郎君此般翩翩气度无双风骨,姑娘这样花容月貌我见犹怜。
郎才女貌甚为般配。
说得实在是贴切的。
我好些为二哥高兴。我见他笑得与从前不同,他原本深敛眉间的哀伤黯淡许多,我能感受到,他此生莫大的欢欣。
如此甚好。
这时我惊觉我已不应再苦留二哥房中,我确实该走了。
临出门,多少有些舍不得。我想我是不会常来见他了罢。这个,我的好二哥。
倘你知晓我不曾离去,你会拥抱我吗?
会不会对我笑呢?像我对你那样,像你对尊夫人那样。
二哥,我要走了。
你不要想我,蓝曦臣。
我也不想你。
蓝曦臣。
我真的要走了。
钟声
云深不知处里有座山寺,是蓝家开宗之祖留下来的,平日不多人去。
远山背后有耀耀天光。底下的湖面被夕照抹得平软了,呈出点惨白,薄暮里连绵细雨,钟声在空中持久回荡——回荡——
此间的雨下得喧哗,却可说天地静默。其如天机月梭从不止息地织这烟罗,又叫它垂下来,垂下来。
我在楼上坐着,钟声雨声不像响在我身外。
庙中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和尚走过来,他靠窗坐下,与我遥遥相对。然后,他朝我笑了。
“禅师竟得见我?”我多少有些惊讶。
他看着我,只是笑:“该走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唔唔,时候到了,该走了。你看看,是不是已经很晚了。”他说。
——是呵。远山没入浓暗当中,水面腾起白色雾气,然也极暮霭苍苍之尽了。我沉下心来听禅堂里的钟声。我的魂灵好像寄托在这钟声里,一个圈子一个圈子波荡出去,从微弱到仿佛消弭。
恍恍惚惚间二十载已逝,竟不知不觉了。
禅师说话有姑苏音腔,钟声绵长响彻了。
他一路送我,禅堂的香好生凶郁哪。
“走罢。”我深吸一口气。
行将踏出寺槛,我想明白他是谁了。
二哥
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蓝曦臣了,我对自己说。
最后一次了。
间隔十年,我再次看见了他。二哥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,这位小朋友如今尚在牙牙学语的年纪。我不算很喜欢小孩子,但二哥的孩子又另当别论了。
而我的二哥看上去并无大变,更是温和了。只他是微微长了些肉,旁人不一定能瞧出来。
我很高兴。
我在这捡来的残年,有幸得见二哥娶亲生子,此至深恩典矣。我亦曾想过当待春中,草木蔓发,春山可望,轻鯈出水。那时他星星尘鬓,即便不得见我,而我与他并行青皋,亦堪白首与共罢。
我也曾这样,小心地、如此小心地,想过。
但蓝家那位德高望重的开宗之祖说得对,时间不早了,该回去了。
我的二哥站在屋檐下边,静静看雨。
我站在雨中,看他。
世界是戴着面纱的,垂着泪的,永远模糊的。
他抽出剑,寒光映我。
我对他笑了笑,好像是捉迷藏挑了个不甚理想的位置,轻易就叫人发现了,我便只好无辜地笑一笑。
二哥。
“阿瑶——”他冲进雨幕里。
我听说,人死后魂灵会飞向天空,在碰到云彩的刹那将化雨而落。我感到轻盈许多,便像是泪水泯于雨水,幽冥还给更深的幽冥。
雨里我只看得见我的二哥,他拥不住我的。
那么我会变成这蓑烟雨的一部分吗?
我弄湿二哥的长发,他素白的春衫,流云纹的抹额,还有他的双目。
我像一个幻影,在他的剑“咣当”落地时就消失了。
“阿爹——”小孩子软软的声音喊着我的二哥。
他一点一点回过神来,慢慢从雨中走进檐下,一点一点,离开我。
那是我最后的意识了,它浮现出一首原本应被唱出来的古老歌谣:
式微,式微,胡不归?微君之故,胡为乎中露。
此后万般,仅作虚无。
云来云去,春天又一个春天。倘若还有人记得曾是惊鸿照影来,且叫他忘了罢。
且,忘了罢。
Free Talk:
1、关于苏州寺庙我未踏足过,不太好写。因借鉴了《豁蒙楼暮色》,其中所涉及南京鸡鸣寺,是我较熟悉的。
2、有援引《山中与裴秀才迪书》王维。
3、魂灵遇云化雨是出自岩井俊二的说法。
4、式微,式微,胡不归?微君之故,胡为乎中露。出自《诗经·邶风·式微》。我以前看的版本所偏好的释义是:
天将夜,你为何还不回家?
倘不是为君,我怎还在露水中啊。
这些都说一下吧,讲清楚是比较好的。
推荐音乐配合食用:《Blue Bucket of Gold》Sufjan Stevens 传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