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抱屈原是我

【蓝曦臣x金光瑶】自私的巨人与花之秘语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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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系蓝曦臣选手的直球,当然了——被裁判员金光瑶判了犯规。

 

·“起风了,要努力活下去吗?不,无须如此。”

 

往事之一

       围墙上只坐着他一个人。冰冷的,极度冰冷。

       燥热空气里他不为所动。冰冷的,极度冰冷。

       他吩咐那群人把男孩提起来,他要好好看看他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没有错,不会认错你。

       污血覆盖在男孩洁白健康的皮肤上,像一只手轻贱地抹上去的。转眼,男孩又被扔进殴打中。金光瑶睨着那个上下浮动的、脏污的柔软发顶,温和地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男孩像一条柔嫩的春藤,在抽条之际被折了下来尽力撕扯、破坏、玷污,落入雨后一滩泥淖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能听见男孩骨骼的撞击声、破碎声,那是风与橡树抵死缠绵,那是任人拨动的琴弦,他的骨裂声让金光瑶想起他秋天常常去踩的落叶,“咔嚓”,清脆、明快。

       男孩的求饶声、哭泣声淹没在了施暴者的游戏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手腕。”金光瑶声音温柔,面上带着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他是美术生吧?

       男孩竟在这时奋力吼出来,“不行!不——求你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静静地观望墙下风光,那是一张白纸被蜡笔涂得鲜红发亮,一件白衬衣变得脏污不堪,一张曾经带笑的脸——如今的泪水、血水、脚印、泥泞。

        金光瑶从墙上下来的时候差点摔一跤,他微微叹了口气,复笑着走过去,庄重地、真挚地抬脚往地下的人手腕上尽力一拧。确实好像踩着秋天的树叶呀,他想。

       尖利的叫声使他微微皱眉,但这个人的痛苦好像使金光瑶血液里某种暴虐分子越发激越,而他面上依旧春风骀荡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还记得我吗?我以前,叫孟瑶。”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不急,你有两只手呢。”
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这么早醒过来是因为孟瑶拍醒了他,那孩子今天依旧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“早上好。怎么了?”金光瑶问。

       孟瑶今天看的是《快乐王子》这个故事。如果金光瑶没有记错的话,这本童话书是蓝曦臣送他的生日礼物。《快乐王子》是蓝曦臣在《王尔德童话》里最喜欢的篇目,金光瑶却不大喜欢这个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孟瑶抿紧了唇,他指了指窗外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看见蓝曦臣坐在那张他和孟瑶常坐的石凳上,蓝曦臣把脸埋在他两个手掌中,双肩轻微耸动着,他像在哭。

       “他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哪儿吗?”

       孟瑶点点头,然后坐回角落里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的睡衣模仿了《星际宝贝》里的史迪奇,他走下有些潮湿的楼梯,觉得自己正顺着盘古的苍髯一弯一弯绕到花园。

       昨晚的雨停了,空气中水分子毫发毕现。海石竹、串叶松香草、龙船花在蓝曦臣身边拥簇如红锦黦然。百草滋荣,夏叶郁茂,露珠是昨夜混在雨水中坠下的寒星。金光瑶听见草木友善地相互交谈关于蓝曦臣的事,说他坐了一晚上,说他昨晚冷得可能要伤风了啊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站在蓝曦臣面前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。那个石凳上的人迟钝地抬起头来,金光瑶看见他通红的双眼,他的面容因此憔悴,显出一种略微的虚弱。

       放以前,金光瑶可能会拥抱他的二哥,然后他会被后者抱起来亲上一口,这样两个人都高兴了。下一步也许是牵着手去吃早餐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金光瑶只是笑了笑,“孟瑶说你在这里坐了一晚上,为什么不走呢?你已经见过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先是有些茫然,但他在看见金光瑶的那一刻突然绽出了神采,却终于只是低下头:“我不想离你太远,阿瑶,我得守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有这个必要吗?我又不会跑,事实上我还会在这儿住很久——可你应该走了,就像十年前那样。我们各有各的路要走,现在是你上路的时候了,二哥。”金光瑶这样说。他又听见了远处若有若无的晨风,它像要把他当作一只蓬舟,吹去三山。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希望你相信,阿瑶,我在乎你比你所认为的多太多,这和内疚没有太大关系。我们分开,彼此一样能活,然而——阿瑶,没有你的这十年,那不叫生活,我只是活着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眨眨眼睛:“然后你就哭?你已经连着哭了两天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感到一丝尴尬,随后他深深埋下头:“你病了,那是我的责任,是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哭一哭又不会好。”金光瑶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王雎鼓翼,鸧鹒哀鸣,一切预示着有个不同寻常的家伙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哈!金光瑶!你欺负人又让我抓住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果不其然,薛洋得意洋洋,他的气色看上去比金光瑶好太多。据其所说,这是因为爱情的滋润。这样的言论当然使他遭到了惩罚,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糖果整整两个钟头——没错,只是两个钟头也很了不起了,本院所有人都知道晓星尘医生最受不了薛洋小朋友撒娇。

       见了薛洋,金光瑶就开始一个头比两个大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自己问他,我欺负他了吗?”金光瑶无奈地转身。他背对薛洋,即是所谓眼不见为净。

       薛洋居然真的问了。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想了一下,居然真的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:?

       “你们慢慢交流,我回去洗澡。”金光瑶顿了一下,“不要再坐这里一宿了,苦肉计说到底伤的还是自己,人生父母养的,多少爱惜着身体。这些花头,你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擅长吧?”

       后面那句话是对蓝曦臣说的。关于蓝曦臣的意图,金光瑶一清二楚,他想:三十六计有什么不是我用剩下的呢?

       然而蓝曦臣拙劣的——姑且称之为手段,仍然奏效了。因为他凑巧拿捏住了金光瑶的弱点。

       这很好理解,感情就是这样的东西。无论金光瑶其人如何,他同圣坛上的神职、哺乳时的母亲、唱诗班的孩子们——他的爱同他们的毫无卑贱圣洁的差别。一样是无限丰沛,晶澈,于苦痛中光辉。

       流浪的人啊当你重新经过此地,须知爱情曾在这里发芽。

       它生长于一颗柔软的心脏,与血管盘缠虬结。

       在我钻心的痛苦中,在我血泪的濡养里,它扎根、扎根。

       金色的蔷薇啊,你刺伤你的土壤。

       谁将你视作幸福,必将被幸福流放。


·“你是望海的少年,不穿雨衣。”

往事之二

       筒子楼里每周会出现一次排水系统的故障,它像例行的潮汐。这是大人们的灾难,却是孩子们的乐园。

       那个小男孩穿着廉价的水蓝色塑料拖鞋,背着一只很旧但洗得很干净的书包,他睁着清澈而天真的眼睛,快乐地踩着地上没过脚踝的水。

       水里时而飘过菜叶,塑料袋,甚至他还见过绿色的雪碧瓶子。那只瓶子恰好能投出污秽的绿光来,像沼泽里苦涩的藤蔓。

       他是这样好奇地盯着这些随水漂浮的废弃物,他是如此珍惜这些甜蜜的、流动光泽的场合,这是他童年里仅有的幸福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他足够高,就可以在走廊俯瞰这片灰色区域,他会发现自己正处于城市爬虫最肮脏的部位,这些交错的灰色窄巷如食道般蠕动,在里边消化的是灰尘、垃圾、争执和永远无法掩饰的低贱。

       女人用廉价化妆品涂抹自己,不很艳丽,连香味都只在她指尖隐隐。她明明刚刚哭过,片刻却粉饰了泪痕。她折好裙子,微笑着蹲下身子,用那双白净纤柔的手一左一右扶着孩子的两肩,她的声音温软好听。

       “妈妈要出去工作了,宝宝要自己乖乖在家里,跟以前一样,写好作业就自己先睡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于是那个小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,轻轻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好孩子,也许今后有一天,你会认为死亡是解脱、救赎、回归,然而有什么是令你甘愿忍受煎熬留在这个世上的吗?你有这样的理由吗?妈妈的理由永远是我的小孟瑶。那么你的呢?你要常常问自己,然后找出来你的理由,明白吗?孟瑶,一定要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孩子又点了点头,他用小手拭去他母亲有些突然的泪水。

       女人握住他孩子的小手,像握住一茎春藤,“孟瑶,你记住你从来不低他们一等,妈妈给你的爱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孩子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要少,乖宝宝,回家去吧。妈妈给你带牛杂粉丝汤回来,明早你醒了热给你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去吧,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醒过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干了,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打吊瓶,蓝曦臣坐在他的床沿。

       眩晕感让金光瑶感到自己睡在一支千回百转的山歌里,他途经一片山坡上盛开的小茉莉,鲤鱼接住跌进水里的金光瑶,流云是倒影,穿透清凉的雨季,他最后被一只云雀衔回了自己的小花园。云雀说:“去吧,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一见他醒,猛然抬起头抱住金光瑶,他嗫嚅道:“你把我吓坏了……阿瑶……不能再这样子,你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被莫名其妙塞进蓝曦臣怀里,“我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洗澡昏过去了,医生说是慢性饥饿,你都不吃饭吗?”蓝曦臣放开他,眼里是深深的痛苦,“别再这样了,你从此一日三餐我都看着你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对食物的热情不大。大多数时候他和孟瑶在花园坐一天,晚上回来吃一点水果——水果是必须的,它和淡水一样重要。因为想经大西洋到达新大陆,就要战胜坏血病,要战胜坏血病,就要充足的维生素C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是早上洗的澡,日暮时他才从昏迷中清醒。天空是梦境一般的灰蓝,镶嵌着金色,大片海鸥雪白翅尖蘸着月光的金砂,是上船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不顾蓝曦臣的阻拦,把没挂完的点滴扯掉,血立刻洇出来,他倒像不会痛似的。蓝曦臣被吓住了,然后他急忙抓住金光瑶,把他的手拿到眼前,触目便是鲜血殷红,蓝曦臣的心全然揪起来了,他深吸一口气,用医用棉球把金光瑶的创口处堵住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要干什么?阿瑶,听话好不好,不要伤害自己。你要这样惩罚我吗?”蓝曦臣几乎是哀求了,没人能在爱人处于这样糟糕概况时冷静,蓝曦臣尽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挣开蓝曦臣,往阳台走。“如果你愿意,可以做我的水手。怎么样?要上船吗?”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一愣,随即转身跟上了金光瑶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这是我的船,怎么样?我觉得它很棒。”金光瑶坐在阳台的小凳子上,蓝曦臣坐他对面。他俩中间是一只塑料盆,加了很多薰衣草味的洗衣液,泡在里面的是雪白和水蓝色衬衣。

       这个小阳台全是花草,开得热热闹闹。除此以外还有两只圆滚滚、碧澄澄的大西瓜。这就是金光瑶所谓的船了。

       出发之前,金光瑶向蓝曦臣做了一些船长对水手的叮嘱:“你得记录下风向、纬度,不能逆风航行,还要注意潮汐。我们的航线是绕过圣维森特角向东,经过直布罗陀海峡到达地中海。到那儿就好了,我们随便找一个港湾停靠,希望你会习惯地中海气候和常绿硬叶林环境。”金光瑶抱起一只大西瓜,慢声细语。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不明就里,但他知道金光瑶好像要自己洗衣服,于是他勉强笑道:“阿瑶的手不能碰水,我来洗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点点头,“好吧,那就让你做一回操帆手,但仍由我掌舵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顺便友善地提醒蓝曦臣,“英国水手回答船长会说,‘Aye,aye,Sir!’”

       关于金光瑶的世界,蓝曦臣需要一点一点摸索了解,所以他配合了金光瑶看起来荒唐的言行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他一边搓衣服一边笑:“好吧,Captain my Captain.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也看惠特曼吗?或是看过《死亡诗社》?”金光瑶捧着切开的半个西瓜,用勺子挖了一大块瓜瓤吃。

       “或是两者都看过。”蓝曦臣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母亲的问题又出现在他的脑海,他意识到也许这个问题十年前就有了答案,并且这个答案万分顽固,岁月不曾改变它三十九划中任何一笔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也许今后有一天,你会认为死亡是解脱、救赎、回归,然而有什么是令你甘愿忍受煎熬留在这个世上的吗?

       蓝、曦、臣。


       趁着蓝曦臣不注意,金光瑶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西瓜肉。

       “吃吧,水手需要预防维生素C缺乏症。”金光瑶又对他笑笑,“这可是最中间那块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认为,在船上表达爱意的最真诚方式就是把西瓜最中间的瓜瓤喂给对方了,请问各位先生们,还有比这更深情的表达吗?

       “我能再来一口吗?”蓝曦臣问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弯了弯嘴角,又向蓝曦臣递去自己的黄色小勺。

       他身体向前倾,蓝曦臣也是。

       而后金光瑶发现自己被吻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噗通——”金光瑶勺上的西瓜瓤掉进了洗衣盆,那水花溅起三只飞跃出海面的独角鲸,它们曾见证过奥德修斯的远洋航行;晾衣架上的衬衣是鼓胀满清风的云帆,它吹的口哨是从塞壬三姐妹那儿偷学来的海妖之声;朗姆酒装在精美的东方瓷器里,腥咸海风把酒杯敲出涿鹿的鼓声,杯底是大翅鲸与抹香鲸的掠影,亮蓝世界里金光瑶的心脏像迎风喷洒的水柱。

       这个浅浅的吻只限于蓝曦臣轻轻舔过金光瑶的唇,然而其威力不亚于一场过好望角后的海上风暴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的眼底是深蓝色的恍惚,其中透明处是湖绿色的浮冰,好像一场藻荇编织的凝碧清梦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颊上是八光年外的超新星爆发后带给地球天空的玫瑰色。金光瑶稍有羞态,他小声嘟囔:“我的西瓜都掉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温温地朝他笑了笑:“阿瑶比西瓜甜多了。”说罢微微舔了舔自己的唇,行动不着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金光瑶恰巧是发现了他这个动作,他不太高兴地瞪了蓝曦臣一眼,“请我的水手先生先学会尊重船长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当然,我的阿瑶小船长。”蓝曦臣突然想把这个人抱起来,好好地亲上半个钟头。

       轻柔海风吹着金光瑶轻飘飘的思绪,他在航行的船上看见水底珊瑚红色的浮游生物,僧帽水母闪着彩虹般的大气泡,然而金光瑶知道它触须的紫色黏液有着剧毒,鲯鳅在水中看上去是绿色,当月光倾洒时它跃出水面,则会呈现星屑般灿烂的金黄色。

       “请你轻一点,水手。我的帆要被你弄破了。”金光瑶很心疼自己在蓝曦臣手里饱受蹂躏的衣服。

       “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我也许会成为一个诗人,我的母亲叫孟诗——好吧我知道虽然这两件事情完全没有什么内在联系,但你知道吗?是她今天把我推回来的,我本来可以不用醒过来——我是说,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光瑶,也许她喜欢孟瑶多一点。”金光瑶指了指屋内墙角边不理人的小孩。

       “每个人都喜欢金光瑶,当然也喜欢孟瑶。”蓝曦臣说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这样吗?”金光瑶差点就把“那你也喜欢金光瑶吗”问出口了,然而他终究忍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把话说得一团糟,你知道我过去不这样的,但现在——你也知道我生病了,也许因为这个,有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把话说清楚。蓝曦臣,再次见到你我也很高兴,我以为我不会有这个机会;我以为我并不可能再活很久,然而——你来了,每一次遇见你都是我生命里最光辉的时候,我的花园和小船都欢迎你,我可以带你去斯里兰卡、那不勒斯还有象牙海岸——只要你愿意,我在花园里还有一间木屋,我们可以一起住,相信我,不会很挤的,我……”金光瑶还想继续说下去,却被人打断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也喜欢你。”蓝曦臣笑着说。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慢慢地闭上了嘴,他安静地漂在港湾——原来已经到达地中海了呀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听明白了,阿瑶明明说得很清楚。我的回答也很清楚:我也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抿了抿嘴,他小声喊了一声:“二哥。”

       蓝曦臣抑制激动,他甚至觉得鼻子有些酸,他用潦草抹干的手抱起金光瑶,让他正对着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他盯着金光瑶撒着碎星的眼睛看了很久,“我们可以下船了吗?我的小船长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瑶缓缓窝进蓝曦臣温暖的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当然啦,亲爱的水手先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今夜的最后一只海鸥飞过青灰色礁石和月光白云腻,掠过金光瑶的帆索和六分仪,一株红莲就从此处喷出。而莲只红一个夏季,为你。

Free Talk:

1、《夜莺与玫瑰》象征十年前金光瑶对蓝曦臣无望的爱;《快乐王子》代表蓝涣的人格;《自私的巨人》可以把“巨人”理解成金光瑶对外的一种格格不入感,最后一章会细讲。

2、第一个小标题选保罗瓦莱里的《海滨墓园》,第二个是余光中诗,文章用了部分余光中诗的,比方说“莲只红一个夏季,为你。”也是,他不止写了个《乡愁》,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嘛。

3、早上好,祝阅读愉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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